茶局上,有人掏出一包西湖核心产区的明前龙井,金毫隐现的芽尖还裹着早春的晨露香。可主泡的茶人只瞥了一眼便摇头:“我这舌头,早被武夷山的岩韵养刁了。”
这场“绿茶与岩茶之争”,恰似《红楼梦》中妙玉的犀角杯与刘姥姥的粗瓷碗——茶本无贵贱,执念却在人心。就像佛经所言:“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”,有人痴迷龙井的豆乳香,有人沉醉岩茶的矿石韵,不过是杯中倒映着各自生命的年轮。
盯着玻璃杯中浮沉的君山银针,总会想起余华笔下的福贵。这个赌光家产的浪荡子,在皮影戏的幕布后尝遍人生四味:
少年如头道茶:浊气未散,像他输掉祖宅时的心浮气躁;
壮年似二道茶:涩苦交加,如同战壕里嚼着冷馍的日夜;
中年若三道茶:回甘乍现,恰似哑女凤霞出嫁时的泪中带笑;
暮年仿四道茶:淡极始艳,正如他抱着外孙看小鸡破壳的晨光。
茶圣陆羽在《茶经》中写道:“茶之为饮,最宜精行俭德之人。”这浮沉之道,何尝不是教我们在顺境时守得住清明,在低谷时耐得住寂寞?
在福鼎的茶山上,老茶农常说:“银针要抢清明前,寿眉需待谷雨后。”
白毫银针期(20-30岁):嫩芽直指云霄,像极了初入职场时横冲直撞的我们,总想用锋芒证明价值,却不知“过鲜的茶汤易伤脾胃”;
白牡丹期(30-40岁):一芽两叶渐次舒展,开始懂得“七分茶三分情”的留白之道,如同《茶经》强调的“茶性俭,不宜广”;
寿眉期(40岁+):粗梗老叶沉淀出枣香,恰似苏轼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的豁达。
敦煌壁画中的采茶女,千年间始终保持着躬身姿势——原来生命的丰盈,不在于挺得多直,而在能否触到泥土的温度。
江中咏先生讲过一个禅茶故事:失意青年用温水泡茶,茶叶始终漂浮如萍;改用沸水冲泡,叶片在滚烫中翻腾舒展,终于溢出沁人茶香。这让我想起武夷岩茶的“还阳”工艺——茶叶在摇青时擦破表皮,伤痛处反而凝结出最动人的兰花香。
《茶经》有云:“其水,用山水上,江水中,井水下。”或许人生亦如是:20岁是山涧水,清冽却易逝; 40岁成江河浪,裹挟泥沙却奔向大海; 60岁若古井泉,静默中映照满天星斗。
且将新火试新茶,望着手中这杯茶,突然懂了苏轼“休对故人思故国,且将新火试新茶”的深意。我们何必纠结龙井与岩茶的高下?就像敦煌画工不会比较壁画的第一笔与最后一笔孰轻孰重—— 人生这场茶席,重要的从来不是喝什么茶,而是与谁共饮,又以何种心境细品这浮生半日。煮沸的人生终有回甘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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